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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登山的永祥露齒微笑


除夕一早,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忠仁跳下床衝去接電話,還好不是惠霙打來的,兩人都鬆了一口氣。匆匆換好衣服,趕緊撘上計程車直奔永祥家。下車,走入大門內,正好碰到翊安背著環保袋,沉穩有禮的向我們問好,要去市場購買年菜。上了樓,開門的是廖爸爸,客客氣氣的招呼問好,一旁稚齡的翊得、翊豪天真無邪的在客廳飯廳穿梭,笑著告訴我們:「大伯在房間休息哦!」。言下之意是,我們可不要太吵哦!惠霙正在廚房忙著準備年菜,而廖媽媽在臥室裡安靜地陪著永祥,惠霙請廖媽媽把灯打開。只見已陷入深度肝昏迷的永祥,面容平靜的躺在他自己的床上,舒服的穿著睡衣,帶著氧氣呼吸著。斯德哥爾摩聖樂在房間中輕輕地播放著。如此熟悉,如此撫慰心靈,又如此心意相通,這應是兩年前我們回送給他們的聖誕禮物。這一個多禮拜來,因永祥的病況吃緊,我們家也常常播放這張CD,彷彿在為即將遠行的朋友送行。雖然知道他即將要返回天國的家,心中還是充滿了無限的不捨與哀傷。惠霙扶起永祥的頭,輕輕的告訴他,我們來探望他了。忠仁蹲下來,告訴永祥,要幫他量血壓、脈搏。量完後,眼光泛紅的站起來對惠霙說:「脈搏還很有力!」我忍不住說,永祥實在很勇敢。惠霙也感傷的說,他真的很勇敢,生病以來很多事都是自己來,很少麻煩別人。一直到最近幾天才讓家人幫忙擦澡。前幾天他意識到自己清醒的時間愈來愈短,還趕快趁著自己少許清醒時刻,歪歪斜斜的寫下自己想進加護病房的字條,交代要給忠仁,以免家人太累。這就是永祥!一直到最後的時刻,都還在替別人著想的永祥。


沉默中,我知道這應是自己與永祥的最後一面了,心中輕聲的向他告別:「永祥再見!永祥謝謝!交代的事會盡力。」惠霙怕耽誤我們太多除夕的行程,催我們回去,忠仁也趕赴另一個任務。1050分,惠霙去電給忠仁,永祥走了。


大學時代就認識永祥。他一直是平實開朗、刻苦向上、熱愛大自然、苦幹實幹的人。但在87年底他順利取得博士學位後,卻發現自己腹中長出肝腫瘤,經歷了兩次大手術。這段期間,永祥一家的飲食改成生機飲食,信仰上成為虔誠的基督徒,而永祥的言行舉止也愈來愈像一位傳道的牧師,堅貞的信徒。整個人好像脫胎換骨般,越來越謙卑寬容,越來越平和柔軟。時時會替別人著想,常常感恩滿足自己的所有,也因為有堅定的信仰,即便一直承受病痛的威脅與折磨,永祥總是笑臉迎人,充滿喜樂的與周圍的人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歷經五年多與癌症的相安無事的歲月,從去年四月起永祥的肝癌復發,爾後轉移,來勢洶洶的展開攻擊。永祥深知上天又給了他更艱辛困難的功課與挑戰,他仍是勇敢堅定的抱著希望尋求治療。但是人日漸消瘦脊椎也不時疼痛,晚上屢因背痛難以成眠。九月在衛理堂家熙的婚禮中巧遇一身墨綠色的T恤夫妻裝的永祥與惠霙。當時永祥開始接受化療,頭髮變少了,手指頭也開始有點變黑龜裂,不時用兩手交替的按揉著脊背,想必很不舒服。但聖樂一響起,永祥一手拿著詩篇,一手來回按摩脊椎,整個人發光似的放聲引吭高唱聖歌,全心讚頌。我和同學思光站在他們後面幾排,雖然我倆都不是教友,但那一刻實在深深被他那種對上帝毫無保留的虔敬、讚愛所感動。這也難怪這些年來,永祥的媽媽、弟妹也都回應他的福音成了教友。而永祥的爸爸原本是慈濟人,也在永祥過世前一晚皈依信主。


10月時,永祥的身體狀況因腫瘤和化療,漸漸走下坡,也愈來愈不舒服。一個週末晚上,幾個同學一起到他家,為他加油打氣。腫脹破皮的腳讓他行走疼痛緩慢,食道潰瘍讓他吞嚥困難噁心,發黑龜裂的手指連開個水瓶蓋、轉動門把都很辛苦。他卻仍能分享著說:「以往都不知道能吃就是一件很有福氣的事,而像用手輕鬆的接電話、開門把那樣小小的動作都包含了上天無限的恩賜與祝福」。談起學生時代的點點滴滴快樂的回憶,神采飛揚的永祥暫時忘記了疼痛。他也仔細傾聽同學被種種俗務纏身所帶來的壓力與焦慮,神色疑惑的反問大家:「你們覺得這些事有那麼重要嗎?」。的確,健康的威脅、生死的關頭上,已經沒有什麼更重要的事了。感謝永祥!一直用他的辛苦來教會我們許多事。


永祥生病後,越來越珍惜與孩子相處的時光。身體狀況允許時,他總是親自帶著孩子來看牙。復發轉移後,因為來來回回的住院,偶而更改預約時間,他還會擔心浪費我的約診時段。其實是不會的,但他總是會去同理、思考別人的立場與角度。化療間歇時,有一段時間白天時覺得比較舒服,他會穿著球鞋,神情輕鬆的帶著孩子來看牙,在診療椅前和我愉快的閒聊。後來,因為身體不適,不能陪孩子前來,翊如也能夠自己搭公車準時前來。看完牙後,翊如喜歡靜靜留下來看一會書,永祥在家等候不到,焦急的打電話來找翊如。身體雖然不舒服無法陪伴小孩,但一顆心還是繫在孩子身上的。


12月初永祥又住院了,肚子開始積水,腫瘤也越來越大,還壓迫到胃,一吃東西就吐;背也越來越不舒服,沒辦法久坐或久躺,要一直改變姿勢。去醫院看他時,本想把湯放下就離開,讓他休息。但永祥的弟弟誠摯的要我等牧師禱告完,留下來陪永祥講講話。永祥下了床,盤腿坐在沙發上,告訴我,這幾天因為他的病情急轉直下,情緒也跟著上上下下的。我只能安慰他,盡量保持心情平靜,多讀聖經吧!他反問我,不知道靈可以忍受多少肉體的疼痛?接著,他仍是面露滿足的提到,晚上惠霙都帶著兩個孩子溫馨的圍著他睡。末了他緩慢的扶著點滴架、歪著頭微笑的送我到病房門口。離開醫院時,久久無法忘懷他扶著點滴架站在病房門口,斜著頭笑的樣子。1210日週末夜,忠仁在開會。我因為一直沒有兌現請他們到家裏吃飯的諾言,就帶了一些我們喜歡的食物去看他們。沒想到那竟是個奇妙的夜晚,永祥和我分坐沙發兩端,惠霙坐在床上。三個人談信仰與永生,談死亡與生命,也交換爬山的心路歷程。我問永祥會不會覺得人生很辛苦,一路辛苦用功讀書,工作後又有種種壓力與競爭,時時面對挑戰與責任。沒想到永祥竟然很滿足的說,他一路由建中到台大醫學系,當了醫生,一直都很盡心的扮演自己的角色。結婚後,有了自己美滿的家庭,也加重了他的責任感。又有機會到國外生活一年,也到過很多不同的國家開會旅行。他還是覺得自己擁有很美好的人生。我聽了之後,安慰不少。永祥大學是登山社,所以我們也分享了爬山時的心境。提到學生時代爬雪山的經驗,他說他爬山不喜歡攻頂,總會留在離山頂一、二百公尺處,站在山上眺望、欣賞、享受、回味路上的美景與視野。這或許也代表永祥的生命哲學吧?人生不必強求攻頂,把握一路的好山好水,于願足矣!那晚我用歷史的長河來看疾病,永祥和惠霙則和我分享永恆與永生。末了,我告訴永祥,我一直以為大家同是五年級前段班的同學,但是這些日子的經歷已經讓你的精神與靈魂的深度遠遠的超越我們許多了,也讓我回想起最後一次一同出國時,在挪威奧斯陸公園所觀賞到的「人生之環」的雕塑,描述生命像四季的春、夏、秋、冬。中年的我們是在人生的秋天,夏天的耕耘此刻已漸進入豐收期,但同時也必須用強而有力的臂膀支撐起垂老的長輩,拉拔成長中的下一代;精神上也是愈來愈成熟、愈來愈知道自己要甚麼的年紀,但永祥的身體卻急遽的踏入了生命的冬天,完全無視於他靈魂智慧的成熟圓融,這也是最讓人難過的地方。令人敬佩的是永祥與惠霙非常堅強與智慧的接受上帝的安排,承擔跳級的考驗,驟然進入人生的冬天,卻能心甘情願的做自己的人生功課。我真誠讚許永祥與惠霙是人生的資優生!


永祥在生病休養期間,曾打電話給我,心疼惠霙越來越瘦,也不捨她經營特教幼稚園的種種艱辛。但惠霙有上帝之手的扶持,這七年來,一路都很堅強豁達。最不容易的是,在永祥生病住院甚至是臨終的前一刻,都一直用心為永祥營造溫馨支持的氣氛,也難怪永祥多次住院,只要狀況稍微好轉就急著回家。翊如、翊安表現的也很獨立、沉穩。永祥曾說,或許他沒留下太多有形的財產給孩子,但會留給她們許多屬靈的的無形寶藏,永遠陪伴翊如與翊安。


那美好的仗已經打過了,此刻永祥應在天堂露齒微笑吧!


 


                                                                                                良蕙  2006/2/5


 


「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 仍舊是一粒; 若是死了, 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 新約約翰福音第十二章





睛空下燦爛歡笑的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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